维克园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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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饮一啄》完

(七)
终于有一天,王嘉尔忍不住问小孩:“小段啊,你学校里不忙吗?”
段宜恩猛摇头:“不忙啊。”
王嘉尔上上下下打量着他,段宜恩像接受领导检阅的小学生,紧张地搓着衣角。
实在不怪王嘉尔有这样的困惑,段宜恩每天在家比在校的时间还要多,他都怀疑自己多了一条尾巴。
“王哥,去店里吗,我送你。”段宜恩新学期伊始就买了辆车,从此出门都不靠步行。
王嘉尔头疼地看他,难道今天又没课吗。
没多久段宜恩就自己坦白了实情,他保研了。
“就有个本校的保研名额嘛,我现在时间还挺多的。”段小少爷一个没藏住,语气里那点得意就暴露了,下巴都忍不住扬起来。
王嘉尔挑眉笑笑:“没想着要出国?我看学音乐的都喜欢往外跑。”
小孩头摇得更凶了。
“就想呆在这儿?”
段宜恩心都颤抖了,这是来自王哥的暗示吗,我得好好把握。他眼里亮晶晶,一把冲上前去,气势汹汹地,却只揽住对方的肩膀:“我不走,这儿多好啊,我可舍不得大宝了。”
舍不得大宝?王嘉尔出门前留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害得段宜恩心怦怦直跳。
小沈快要毕业了,要去邻市实习,书店这边的钥匙便被他交还给王嘉尔。
临走前,王嘉尔拎着段宜恩去找小沈吃饭。
“随便点。”段宜恩阔气挥手,被王嘉尔瞪了一眼立马偃旗息鼓。
小沈祖籍在北边,王嘉尔特地挑了做他家乡菜的餐厅。菜上来时装在清一色的不锈钢大盆里,哐当一声砸在桌上,三人同时颤了颤。
王嘉尔咬咬牙,喊店员拿了瓶白酒,表情看着倒像要英勇就义。
酒过三巡,喝多了的小沈抱着早已人事不知的王嘉尔鬼哭狼嚎:“王哥,我真舍不得你啊!我还回来看你和大宝!我的大宝!”段宜恩考虑到三人中要留一个能收拾残局的,喝得不多,这会儿是唯一能站直的人。他看不下去这般吵闹,扶着小沈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小沈被温水激得打了个哆嗦,渐渐清醒过来,坐在椅子上发呆。
段宜恩犹豫了一瞬,还是把那个在意的问题问出了口:“小沈,我问你个事,你知道陈稽这人和王哥之间发生过什么吗?”
小沈心中波动剧烈,他那颗不太敏感的脑袋隐约觉得王嘉尔已把这个男孩纳入了自己的生活圈里,当初那事王嘉尔也没说过不能告诉别人,他也憋了一堆话,这会儿便全交代出来。
段宜恩的脸色渐渐阴沉。
他本是明媚长相,不似陈稽一般清风拂面,平日里的一点憨态把艳色全都压制住,这会儿眼神里多了些凶戾的味道,还昏沉着的小沈竟无端感受到一股寒意,恍惚间觉得面前男孩的原形是株食人花草。
他才是真正憨里憨气的那一位,大脑本就被酒精绊住,这会儿彻底失了思考能力,刚刚一瞬汗毛倒竖只当是错觉,眼睛一闭便睡沉了。
这世上比处理一个醉鬼更麻烦的局面,只能是同时收拾两个醉鬼。
幸而旁边便是一家快捷酒店,段宜恩扛着小沈,从他钱包里翻出身份证还有皱巴巴的现钞一百,面无表情地帮他要了间房,将人拖到床上便算完成任务,心急火燎地赶回餐厅包间。
他轻轻捧起王嘉尔的脸,脑子里全是唤醒睡美人的操作步骤示意图,好不容易才止住一路奔向远方的幻想。
王嘉尔半眯着眼睛瞅了他一会,睡死前最后一句振臂高呼“大宝!”便彻底没了意识。小沈人高马大,段宜恩刚刚扛着他差点小腿痉挛,于是他拥有了完美理由。
“我昨天实在没力气带你回家了,只好就近找地方住。”段宜恩第二天早晨被推醒时,面不改色地摆出了早就想好的说辞。
“那有必要睡一张床?”王嘉尔揪了一把段宜恩脑门旁的一小撮软毛,神情懊恼。向来独睡的人,任谁醒来后感觉到旁边有具温热身体手脚并用紧紧缠住自己大约都会倒吸一口凉气。王嘉尔昨夜梦里全是蛇与水草,裹挟着他往深海坠落,睁眼时被段宜恩吓得险些砸了床头座机,看清二人粘乎乎的睡姿才知道造成昨夜梦魇的罪魁祸首。
段宜恩小脸写满委屈:“我太累了嘛,你喝多了之后又一直抱着我不让我走,我只好跟你一起睡了。”
王嘉尔现在才没心情听他连篇鬼话,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揪住段宜恩的衣领一把扯了过来,露出大片雪白胸膛,段宜恩还没来得及羞涩,就为王嘉尔的问句感受了一把对方早些时候的惊惧。
“你是不是喜欢我?”王嘉尔直视着他双眼,两人的鼻尖几乎贴在一块。
段宜恩努力解析这话背后的情绪,王哥这是发现了吗?
他少男心思被猛然戳穿,像见了光的胶片,以为得被归类至废品区,彻底远离。这会儿他满脑都是曾经不知从哪儿看来的一句话,
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他觉得自己至少应当做到坦荡,可暗恋本就不是体面之事,上战场时倒做得到问心无愧,说起爱来都不一定能言之有声,恨不得每一个字都用风送去,错了便卷一卷带走,轻飘飘的,当作从未发生。
谁先爱,谁有愧。爱是困顿收藏者省吃俭用换来的最得意藏品,第一件是泥塑,第二件是铜器,然后便开始踮脚望橱窗里的珐琅彩,成瘾浓重,且不知足。尝过爱甜头的人总想要更多,如非得已,谁愿自己的心上人也一同沾染这晦暗。
王嘉尔半天没等到回应,看着段宜恩的明媚脸庞竟好似一点点蒙上阴影,急道:“我现在给你个机会,你想想要对我说什么!”
段宜恩此时的想法都断断续续,无法流畅成形,大约是受过于剧烈的心跳声干扰。他觉得左边胸腔里那颗小行星一下膨胀,撞开那些弯弯绕绕的血肉组织,忽而又萎缩,腾出一片空白宇宙。
“我,我……”段宜恩孤注一掷,像开了扇窗,思路前所未有地清晰,“我今年21,恋爱经验为零,父母经商,上头还有兄长,有房有车,学音乐懂浪漫,毕业后打算留在本市,暂时还不会做饭都我相信自己能学会,家务活以后我们一人一半,我会把大宝当成亲生儿子,房产证上也可以写你的名字。如果你现在愿意接受我,那下个月,我就带你回家。”
他一口气说完这段不像告白的告白,呼吸都暂停了片刻。室内一片静悄悄,王嘉尔还维持着与他面对面贴近的姿势,半晌没有动静。
段宜恩觉得自己该是没戏了,正准备独自找个角落躲起来安慰自己碎落一地的心肝,王嘉尔突然有了动作。
二人间距离本就极近,王嘉尔对准段宜恩的怀抱扑了过去,野兽般的凶恶派头,跌进去时却比羽毛还要轻。
年轻男人们光洁的鼻梁贴在一起,流畅曲线向下延伸,勾勒出仿佛生来就粘连住的柔软唇瓣。
段宜恩觉得自己领子里暖烘烘的,像是小芽破土而出前的躁动。
王嘉尔自觉吻得认真,其实也不过是两人薄薄皮质细胞靠在一起,没有交互,关联只在那平方厘米的领域之内,可产生的热量堪比一丛篝火。
三秒过后,周身开满小花的段宜恩觉得自己已经可以把一生都交付出去了。他很想确认对方是否也有相同的想法,于是他这么问道:
“王嘉尔先生,你现在确认我是可以共度一生的人了吗?”
王嘉尔看着他认真神情,有些想笑,又觉得他可爱。
“段宜恩先生,我从不说一生,但起码在这一刻我可以确定,你是世上最可爱的人。”
段宜恩抵着他额头:“这就够了。”
全世界的温情都翩翩赶来,代替平凡氧气,供给他们呼吸。出了这间屋子,却有人一阵冷一阵热的。
小沈揉着宿醉后轰隆作响的脑袋,坐在床边使劲回想昨夜断片前的场景,却一无所获。而被遗忘在家的王大宝趴在小垫子上,饿得头晕眼花,觉得自己真是凄凄惨惨,也不知道亲爱的爸爸去了哪里。

(八)
王嘉尔与段宜恩两人回到家中才想起昨夜把儿子忘了,而后果显而易见,向来软乎乎的小胖猫破天荒地生气了。
段宜恩想摸摸它的脑袋,却被躲开。大宝硬是挤到沙发的角落里,一头埋进夹缝中,很是坚贞不屈的作派。
段宜恩有些发愁,也不知怎么哄,正要去拿玩具,被王嘉尔一把拦住,
“玩具没用。”
王嘉尔进了厨房,打开平时放猫粮的柜子,大宝的尾巴微微抖动了一下。
他拿出一袋猫粮晃了晃,那条黑尾巴抖得更剧烈了些。
最后一步是慢慢打开零食罐头,包装剥离的声音传到客厅,大宝把脑袋拔出来,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表情淡然地走到自己的饭碗边,安稳坐下。
段宜恩啧啧感叹,知子莫若父,古话诚不欺我。
两人开了天窗,便再不知道何为遮掩。王嘉尔有时都怀疑,段宜恩与自己合租是否藏了这样的心思,在一块儿之后连行李都不用搬,直接进入同居模式,无缝转换。
真不好意思了,王嘉尔先生,小孩他就是这么想的。
倒也不需要多少磨合,二人合住多时,加之如今更多三分体贴与迁就,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将周身沾满酸臭的恋爱气味上,哪有闲心去争执。
小沈辞职后,王嘉尔便全权接过兰因阁的大小事宜,算命摊子好些日子没出过了。
段宜恩担心他累着,想劝他再找一个店员,却被王嘉尔以人工费太高为由驳回了。
“你缺钱吗,我有。”段小少爷总想找机会给自己的爱人花钱,这会已经摩拳擦掌。
“不缺,但多了口人吃饭,我要赚钱养家咯。”
段小少爷一秒便败下阵来,落荒而逃,跑出三步又脸色通红地调转身子冲向对方的怀抱。
寒假来了之后,大学城人烟寥寥,段宜恩与王嘉尔商量半宿,第二天就关店旅行去了。
王大宝在寄存的宠物店里大口嚼着猫粮,神情忧愁。
冬天要往南边去,他们去了春城。段宜恩被旅游帖子里的一张照片击中内心,捧着手机去向王嘉尔献宝:“哥,这好看吧。”
王嘉尔看了两眼,问他:“想去?”
段宜恩兴奋点头,王嘉尔便也拿出手机,捣鼓了几分钟,把手机调转过去给段宜恩看。
屏幕上是双人机票的出票通知。王先生被段宜恩抱起来转了十圈,被放下时晕头转向,险些把机票退了。
他们落地后才发现,一月的春城也不是想象中暖融融的阳光田园。
幸好景色依旧是美的,他们去山中呆了几天,睁眼便能拥抱爱人与森林野雾,每走一步都能在湿润泥土上留下新鲜的脚印,回头望去正好是平行的两串,夜晚浩淼的星河比之城市要壮观许多,是与世隔绝的平淡生活最美的补偿。
段宜恩做了不少功课,他一一记下人们提到过的美食,带着王嘉尔在大街小巷中穿梭,往往问遍路人,才找到躲藏在九曲八弄的一家破旧米线店。
热汤热油,雪白米线上码着种类繁多的食材,每一口都熨贴心扉。
段宜恩坐在漏风的米线店里,撑着脑袋看他哥,心想,这才是开始,我得带他去到每个角落,所有好东西都捧在他面前。
我真喜欢他啊,段宜恩想得入神,眉眼弯弯,落入对面人眼中,只剩可爱。
大宝在宠物店里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爸爸,却绝望地发现两人比之前还要粘糊,它不过是一只可怜的小猫,夹在中间快不能呼吸。
回家路上,王嘉尔抱着儿子走在前头,段宜恩落后几步,没多久他又追上来,神神秘秘地问王嘉尔下周末有没有空。
王嘉尔问他要做什么,段宜恩傻乐,我们去x城吧。
x城是段宜恩的老家,王嘉尔反应过来,迟疑道:“下周?会不会太赶?”
段宜恩察觉到他的紧张,赶忙安抚:“都说好了,你得陪我一起去。”
“他们生气了怎么办?”
段宜恩摸了摸大宝的毛脑袋,在黄昏时分的无人小路上笑得肆意:“生气也没用,我们连儿子都有了。”
王嘉尔把大宝往他怀里一丢,大步朝前走去:“你儿子,跟我可没关系。”
段宜恩手忙脚乱地接住晕乎乎的小胖猫,已经走远的王嘉尔回头看他,笑得灿烂:
“走吧,我们回家。”
日暮的钟声催人衰老,又或是更加柔软。
一啄一饮,莫非前定。兰因絮果,必有兰因。
我听不得佛理,只知你我前世有缘,今生合该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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