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克园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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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饮一啄》

(三)
王嘉尔睡眠浅,天还是抹鲸灰时便醒了,窗帘很厚重不怎么透光,所以室内依然死水一般沉静,王大宝躺在旁边睡得直打小呼。他听了一会,放缓动作下床去浴室洗漱。
出来时,大宝还没醒,他一把揪起那堆满褶子的后脖,花猫迷迷糊糊地睁眼望他,王嘉尔有些看不下去,他儿子现在胖得五官都淡了,还老把自己当天真小奶猫。
王嘉尔下定决心要给儿子减肥,听别人说猫太胖了影响寿命呢。
还是那辆小破自行车,王嘉尔悠哉踩着脚蹬,王大宝端正在前面坐好,蹭车一路到了书店。卷闸门有些锈,开起来不太方便,他踹了两脚,把门踹松动了再提着把手拎起来,心里盘算这两天得记着给大门除个锈。
书店取名“兰因阁”,王爹传给他的老家伙,几乎与王嘉尔同龄,在大学城这一代也算是小有名气,一砖一瓦几乎都没怎么换过,只是定期修缮。
王嘉尔对自己不太上心,店里物件的维护倒是很在意。
大约九点,小沈来上班,他把儿子丢在店里,自己走好几条街,去到老地方摆摊。
他那小破木桌还没被搬走,街道办事处的主任是他对门看着他长大的阿姨,有熟人好说话,体检登记处的牌子还是从他阿姨家里顺来的。
日头还没嚣张起来,树荫下坐满了纳凉闲聊的阿婆。她们见了王嘉尔,七嘴八舌地打招呼:“小王,又来出摊啦!”
王嘉尔嘴甜,李阿姨张奶奶的打了一圈招呼,还免费给旁边的婆婆算了一卦,告诉她近日应是有好事临门,把老人家哄得一脸喜色。
段宜恩来时,王嘉尔拿了纸笔,在桌上描描画画。
“王哥,画什么呢?”他探着脑袋去看,只见纸上一只伸长脖子的大乌龟,和他现在的姿势别无二致。他讪讪地缩了回去,有些委屈地回了他自己的位置,把墨绿的琴盒放在地上。
王嘉尔看不过去,等他上完松香,就把琴盒合起来放到木桌的踏板上,嘴里数落:“怎么不知道爱惜东西呢?”
段宜恩撇嘴:“那您也爱惜爱惜我呗。”
王嘉尔扬手装作要揍他,段宜恩拎着琴躲开,琴弓在琴弦上流畅划过,王嘉尔觉得不太对劲,听了几句才知道小孩这回给他送了一曲《夕阳红》。
段宜恩没多久就进了状态,沉眉敛目,还是舒伯特的小夜曲,琴音细腻极了。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把想练的曲子都来了一遍才收神回了烟火人间。他扭头看看,王嘉尔安静地趴在桌上,也不知睡了没,木桌前的招牌换了一块,几个鲜红大字气得段宜恩腮帮子都鼓起来:
携子江湖卖艺,感激诸位捧场。
王嘉尔这时似是醒了,哎哟一声扶着腰坐起来,脸上还有衣服褶儿压出来的红印,瞧着跟十五六岁唇红齿白的天真少年似的。他看也不看段宜恩,语气里满满的小人得志:“哟,儿子,练完啦?”
段宜恩脾气过了,像被人扯了翅膀的小鹌鹑,蔫蔫点头:“嗯,还是拉不好。”
王嘉尔像见了什么稀奇事:“这哪来的小可怜啊。”
段宜恩今天穿了件低领的黑色短袖,看标志也是贵价货,小少爷不拘小节,岔开长腿,坐在了一旁的小马扎上,下巴搁在黑色桌面,像上好的宣城纸洇了墨。他眉头皱出一个小尖,很忧愁的样子:“王哥,我真难过。”
王嘉尔听见自己心底一声无奈叹息,小风吹过裸露崖壁,颤巍巍的,小孩怎么看上去这么可怜呢,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给眼前的人顺毛。
他声音也软得不像话:“怎么了呢?”
段宜恩很受用他的抚摸,扳着指头给他数最近的烦心事:“导师说我现在进入瓶颈期,技术什么的先放一放,得调整心境,可他说的太玄了,我一点方向也没有。我爸妈现在还把我当小孩看,每个月都给我寄一堆吃的,虽然我也很想他们,但我总要独立的呀。我之前以为自己喜欢上了一个人,虽然现在发现那种感情可能不是喜欢,可我觉得他对我的态度有些奇怪,我还是好难过啊。”
小孩颠三倒四地讲着些听起来很琐碎的小事,王嘉尔抚摸他头发的手始终没停下过,保持一种耐心倾听的姿态。
都说少年不识愁滋味,王嘉尔觉得不是,只有少年人的愁才真正与喜悦对立,成年人早被搓磨净了天真,他们的愁是贪婪,是软弱,是无能,绝不能简简单单地被称为愁绪。
烦恼也不该有等级之分,生存烦恼是得优先考虑的大事,可孩子为死去的蝴蝶哭泣,在那一瞬间他也懂何为生命之悲痛。
段宜恩说完这些话,有些不好意思,偷偷抬头看始终沉默却摆出包容态度的王嘉尔,对上眼神时,他突然觉得,王哥比他还要伤感。
王哥一定是有故事的人,他揉揉自己的鼻子,让自己振作起来,然后给了对方一个拥抱。
王嘉尔还等着听他后边的事,猛然被一双手臂环住时全然摸不着头脑。南方城市的夏天实在不适合太过亲密的距离,王嘉尔能隐约感觉到皮肤上的汗液与其他温热液体接触,像是要连同他这个人一起蒸发在蝉鸣里。
段宜恩起身收拾好自己的琴盒,问他意见:“王哥,今天去哪儿吃?”
王嘉尔想了想:“天太热了,吃凉面去吧。”
两人莫名成了饭搭子这件事似乎谁也没察觉。
凉面五块钱一碗,黄面煮熟后在冰水里湃过,浇上满满麻酱,王嘉尔举着醋瓶豪放地往里加,看得段宜恩胆战心惊:“王哥,这样会不会太酸?“
王嘉尔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夏天得多吃点酸的,开胃。”
哧溜吸一口面,俩人同时露出满足表情。段宜恩看见透明厨房间里整齐码着的浇头,馋得不行,转头眼巴巴地征求王嘉尔的意见:“哥,我想吃肉。”
王嘉尔首肯了:“去吧,我要素三丝和辣肉。”
段宜恩欢天喜地地去了:“正好我也想吃这两样,咱们买了分着吃,省钱。”
王嘉尔听了这番言论,又看看他一身gucci,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
吃完午饭,各回各家,段宜恩去学校排练,王嘉尔一路溜达回老樟树下全当消食,聊天的人群早就散了,只剩下吐着舌头哈气的长毛小狗。正跟小狗玩得开心,王嘉尔收到了一条来自小沈的短信:
王哥,今天陈哥来店里了,问我你在不在,我说不在,他看了一会大宝就走了,我觉得应该跟你打个招呼。
王嘉尔嗤笑一声,回他:我知道了,下次他再来也跟我说一声。
有的人啊,真是贪得无厌,鲲鹏不过是要吞天,他们却惦记着爱人的血肉。
他没心思再闲坐下去,总觉得浑身不舒坦,到店里接了大宝就回家休息去了。
王嘉尔到家后从冰箱里拿了瓶冰啤酒,看到王大宝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就用玻璃瓶去碰它的脸,小胖猫嫌弃地躲开,跳到王嘉尔头顶,把他砸得眼冒金星,大骂道:“逆子,你这是弑父!”
他酒量不太好,一瓶啤酒就把两颊烧出大团的红晕来。感觉自己脑袋有些昏沉,他随手一捞把大宝拽进怀里,就这么蜷在沙发上睡着了。

(四)
这俩人每天都去老樟树那儿报道,竟莫名其妙地一块吃了好几天午饭。
王嘉尔专心致志把炒饭里的青椒挑出去,段宜恩看着心情不错,等自己那份时用筷子的尾端在桌上敲了段节奏。
王嘉尔挑眉看他:“什么事儿啊,这么高兴?”
段宜恩看他时背后像有一条尾巴在摇:“校庆,老师说我最近练得挺好,分了个独奏节目给我。”
这回换王嘉尔惊讶了:“在你们学校也能分到独奏,不错啊。”
“那是,我专业第一呢。”小孩表情不显,眼底全是得意。
“好好好,先吃饭。”段宜恩那份炒面也上桌了,王嘉尔赶紧哄他吃饭。
临走时,段宜恩揪着衣角,扭扭捏捏地问:“王哥,你来看我演出吗?”他小脸被炒菜店的烟火熏得白里透红,这么眼巴巴地看着人,王嘉尔本来犯懒不想答应,话到嘴边却变成:“什么时候?”
“咱俩交换一下微信呗,我把信息到时候发给你。”
王嘉尔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机掏出来,把微信验证码调了出来。
段宜恩利索加完好友,心满意足地走了:“明天见啊王哥!”
王嘉尔哭笑不得,点开段宜恩的主页,头像是一只橘猫,朋友圈里干干净净,很符合这小孩对外的高端人设。
算命师傅啧啧两声,这小孩在学校怕也是个祸害。
王大师是世间自由人,去哪儿都随他如风。他在炒菜店门口伸了个长长懒腰,看看头顶骄阳,竟有了种“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悲壮感,抽抽鼻子,大踏步进了烈日间,没走两步就喘着粗气直呼受不了,跳上公交车回了兰因阁。
书店里空调一直开着,王嘉尔风风火火地冲进门,满身热风乍然接触到室内冷气,像入了水的烙铁带起一层白色雾色。
“小沈,大宝,爸爸回来了!”王嘉尔头也不抬直奔小冰柜,打算拿瓶可乐,肩膀却被一只手按住,他身形顿了一下,没有起来。
“嘉嘉,是我。”
“我知道是你。”王嘉尔失态只一瞬,动作又恢复流畅,打开柜门发现可乐喝完了,只好退而求其次拿出一罐旺仔。
这个点儿店里没有客人,安静极了,王嘉尔开易拉罐的声音可算是响亮,突兀的很。
“嘉嘉,你回头看看我。”那人音色是极好听的,想来说情话能迷晕一帮小女孩。
王嘉尔才不理他,肩膀狠狠耸起把那人的手抖了下去,挑衅似地撞开一条路,自顾自去找小沈。
小沈这时从洗手间出来,看着屋里这情形竟有些懵了:“王哥,陈哥,你们……”
那人转过来与小沈打招呼,露出一张风华清靡的脸:“你好啊。”
王嘉尔人生前二十年是与陈稽相连在一起的,陈稽是他那对门阿姨家的孩子,两人自小一块长大,从幼儿园起便是泥里打滚的感情。王嘉尔嘴甜,与他父亲一样热心,陈稽他妈待他如亲生孩子般,小时候陈稽老吃醋,但长大后陈稽越来越乐于见到自己亲妈与嘉嘉亲近,原因好猜,少年人的旖旎情思,美得像三月风柳。
后来俩人走散,陈稽去了国外交换,王嘉尔看着书店,再没离开过这座城。陈稽他妈不知其中暗涌,只道孩子大了便渐渐疏远,王嘉尔见面仍笑出几颗白牙,粘乎乎地喊一句陈姨,关于曾经,只字不提。
小沈看看老板,又转头看看陈稽,觉得自己快要窒息,磕磕绊绊地说刚刚大宝跑了,他去找找。
陈稽比王嘉尔高出半个头,看他时总要微微收起下巴,是一贯的柔情似水。王嘉尔看不得他那副样子,语气冷得像能结出冰:“你可以滚了。”
陈稽还是温温柔柔地笑:“你怨我,说明你还在乎。”
王嘉尔不耐烦,旺仔牛奶也不喝了,摆在一旁,指着大门让陈稽出去。陈稽说好,明天我再来看你,然后便退了出去。
王嘉尔一个人坐在柜台里,面无表情地生闷气,拿起旺仔牛奶喝一口,发现已经不冰了,更加气恼。
手机屏幕适时地亮了起来,他打开一看,是段宜恩那个橘猫头像:
王哥,明天下午三点在城东音乐厅,你到了门口给我发消息,我去接你,记得穿正式点。
还附赠一个猫儿眨眼睛的表情。
王嘉尔把陈稽临走那句明日再来听进去了,赶忙回复道:
我一定准时到,顺便一起吃晚饭。
那头很快发来一只更兴奋的猫,扭得欢快可爱。
手机屏幕一点点暗下去,王嘉尔向后仰躺靠在座椅上,长吁一口气,心里表扬道,小段真是个好孩子,没白疼他。
第二天,王嘉尔从柜子深处翻出来一套休闲西装,打量半天,觉得太热,又拿出一件黑色衬衫。他一手举一件,认真询问儿子的意见:“崽儿,哪件好?”
王大宝咪咪叫了两声,不感兴趣地抬起后腿,开始舔毛。
王嘉尔犹豫了一会,还是觉得没必要那么正式,出门时黑衬衫加西装裤,头发高高梳起露出光洁额头,清爽极了。
他到音乐厅时,三点刚过一刻,便在门口转了一会。音乐厅前竖了块巨型的广告牌,设计得还挺简洁,黑底白字,上书某某音乐学院建校五十周年庆典特别音乐会,下边儿小字里标着几排主演名字,他仔细找找,还真在中间寻到了段宜恩。
段宜恩收到他王哥的微信,便急急忙忙冲出来,王嘉尔正微微弯着身子在给立牌上段宜恩的名字拍特写,衬衫束在西装裤里露出细致的腰线。
他有些不好意思,上前去迎:“哥!”
王嘉尔笑眯眯地看他:“来啦,段主演。”
段宜恩小脸腾地一下就烧红了。他今天穿了一身黑底竖纹礼服,显得人更加修长,灯光一打,说是刚从时装周的秀场回来也没人怀疑。
他拉着王嘉尔往后台走,越往里去越热闹,沿路看到的人都神色匆匆。段宜恩说话都被淹没在人声鼎沸中,不得已凑到王嘉尔耳边,从远处看去是很亲昵的模样。
段宜恩刚把王嘉尔安置到他的休息室,便被同学模样的人喊走去上妆,只好交代王嘉尔在这儿等等,他一会就回来。
王嘉尔摸摸他脑袋让他安心去,自己挺大一人没什么好担心的。
段宜恩离开之后,王嘉尔把手机摸出来跟小沈聊天,问问店里的情况,还有大宝乖不乖。正欣赏小沈发来的大宝私照,有人推门进来,是个看着清清秀秀的男孩,也穿一身黑色演出礼服,背着琴盒。
他看到王嘉尔,有些不解地问:“同学,你是?”
王嘉尔跟他打招呼:“我是段宜恩的朋友,来看他演出。”
男孩听了他的话,表情多了细微的冷淡,却被王嘉尔捕捉,他敏感地觉察到这突然的转变应该是与段宜恩有关。
男孩冲他点了点头后便不再说话,走到休息室的另一端坐下,拿出提琴开始调音。
王嘉尔在心里哀嚎,小段什么时候回来啊,他快被这小美人给冻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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